玫瑰的象徵

〈迷宮中的居民〉

在我閱讀的城市裡，有一座迷宮
沒有亭台，花草，而是不斷的翻修，翻修
翻修，直到人們常忘了它的形象
陷入其中，忘記了早報從哪兒被寄出
傳遞，遺失在某個迷宮的角落
忘記了昨夜走到哪裡的某座橋下
和情人看孩童怎樣跳房子
跳著，跳著，再往上蓋座一迷宮
城市的人們感覺到一陣悲哀
那對於永久，永久的裝潢
好像一條絲線，也拉不出一道出口

〈夜空之下，愛情〉

夜空之下

那位伯爵夫人

在湖面上，建立起城堡

庭內的模型花園，佇立著許多紅鶴

再上去就是流水還繞了。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夫人

愛上了一位中國男子。天方破曉

把他藏在花叢之間

離開時，附上一句咒語

紅花體字一般的

纏繞著男子：

「陽光下沒有古老的夜談」

於是男子禁錮在死之中

做著不死的夢境

〈記憶〉

如何表達失去的記憶──

風化中磨損的紅磚

燈塔徹夜巡守，失眠的海浪

沖刷著漸失原形的沙雕

一陣失神，不及與大海消逸。

又如神祇居住的內在森林

豹紋的陽光

不住眺望，追逐戀人的足跡

直到流水差肩而過，化為月桂

此時，生態逐步後退至湖心

漸淡，漸潮濕。

顫抖的雙手翻閱

一本浩繁百科全書

雜揉時光和謬誤，考究一段文章

以黃金切割成半生緣分

然而誰會紀念。

〈玫瑰的象徵〉

西元一九零一年

馬偕敲響了大鐘

那些大霧的日子，想到有一隻燕子

化作春泥更護花。於是

他在禱告室裡冥想

玫瑰的象徵。首先是基督的愛

鮮血灑在十字架

中世紀神祕主義稱做

多層的花瓣，多層的時間

又像是地毯裡珍袖的手工

多層知識不同階段的解讀

〈而你離去的時候我要寫就〉

而你離去的時候我要寫就你

濃霧樹林，鳥兒的翅膀旋轉

寫你像一名抄寫員，以多汁的蘆葦：

「繁星，女主角以夢以紙頁，交換風的歌唱

花冠下一滴露珠，廢棄的火車

長逝一縷煙人間煙火

〈慘綠少年事件簿〉

──退伍若干年後我最有可能還記得的事大概就是前連長說過的那些鬼話:「林排我

叫你帶食勤兵去把你們伙房那些夯不啷噹的死人骨頭清一清，看要打包還是要扔了，

還是要留給火箭營，你們去也沒在做事在那邊閒晃，叫集合也叫不回來，是怎樣連上

是有鬼是不是？」

有。有鬼

會被抓交替。

出不完公差，掃不完落葉

抓到廢墟裡灌冷風

宏偉的辦公桌群

你要搬十張

集滿十點可以兌換下一次

阿飄在你背後

在中山室、寢室、馬桶裡

抓一個投胎。別收驚了

收驚沒用，開通靈眼

躲避死亡的意象

還是會上演玫瑰瞳鈴眼

〈雅儀〉

假如你生於獨女，束起髮髻

憑窗對著馬龍煙雨

小樓閣

讓公理的綠袍給自己穿上，從戎

數則謠言在花裡面流傳

你是大學時代的福音，輾轉

至泥淖，堅決意志

告知事實倘不勝雄辯

如此逼視正義

尖銳剖析他們的錯誤，的觀念

一位往上爬的你

〈其毅二〉

一

病房外上演一齣戲劇
耶和華問撒但說：
「你曾用心察看我的僕人約伯沒有？
地上再沒有人像他完全正直
敬畏神，遠離惡事。
你雖激動我攻擊他，無故地毀滅他
他仍然持守他的純正。」

撒但在神的同意下
加害於約伯，肺部積水
高燒不退，開四次腦部手術
唯約伯稱自身耿介，敬畏神
撕裂外袍，剃了頭
伏在地上下拜

〈其毅〉

──友其毅於洽公中車禍昏迷
    當日他準備回台北母親的家

一

別人的生命顯得太輕了
公理在背包裡仍象徵堅毅的心
昏迷指數六，床前有一系列神話
這是昏迷第九天

你的故事仍在營裡謠傳
有一位預財士，如何生澀整理
帳目，直到清晨六點的安全士官
下哨，有時你抵不住睡眠──
睡著，筆依然抖擻的擱著
像遠赴戰場的將領
日出東方，才把帳本闔起
稍做起身，眼鏡調好
推開行政室房門
帶著輕微思慮
依稀凝滯的腳步，走進寢室

有時在營休假，是為了
讓責任心了卻。那時我也留守
只看你出現於三餐，腳步不停歇如
乍暖的陽光偶爾露臉
何其堅毅的眼色
魚群在南方回歸於北部
我說：何不到我屏東的家
如果蘋果蒂落於開春時候
不怕下禮拜的突襲督導
一如無法預料何時爆發戰爭
何時風雲洶湧，埋伏
開春時響徹的鐘聲，是你
也是我竟存在

〈秘魯，虛構的園林〉

撥去你肩上早晨的白花，林蔭
中的果實轉瞬為黃色，紅色
落下來，射出陽光，結實的音節
甲蟲，蜂鳥在你背後不讓你寧靜

於是你的手臂成為樹枝
咖啡飽滿的母音在葉中響亮
如你說話，如你光滑，如大地你的母親
崢嶸，除此還有甚麼
把一天裝在籃子裡更讓人心動
我放棄了一切，墮落的，腐朽的
在濕潤的氣質與周鳴迸發的秘魯
直近火山週期安放幾層厚實的土壤
觸摸到暗裡，與你同行
羽毛，釋水的樹根
棕梠葉

〈你在這裡〉

海洋在窗外

在夜裡

你轉身隨著

浪的起落，時間

轉到十一點

蝴蝶魚鼓動牠們的尾鰭

七彩的魚鱗

你在這裡

海馬在藍藻中

繁衍，你在這裡

睡著呢。臀部──

金黃色的光芒

而手臂

浮出海豚與鯨魚

〈錯誤〉         

    你打蘇澳走過
    那等在海崖裡的容顏如子宮的開落

月經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
我底心如冥冥、煎熬的墳
恰若傾出的蚊蚋向晚
電話不響，三月的娃娃不生
你底心是小小的錯誤緊掩

我答答的血滴是剝蝕的生命
你不曾殺人，你是個過客……

〈十四行〉

告訴我在電話那頭你想甚麼：
伏在案上瞪著信紙
漸式發黃如曲折孤僻的火苗
那便是你，你所期盼隱痛的天空。
劃一株樹、一首牧歌
將成長的記號往上刻一點
這才是神話的開端、啟蒙
但回歸呢？
告訴我在信紙裡你寫了甚麼
譬如朝露，以及
小園裡髒死人的汙泥
彩瓷澆花器，辛苦跋涉，去照料

月光溶溶滴下的淚水
在第十四行開出了花朵

〈我和我2.〉

你又在廚房煮壞掉的心臟了

沒有人想吃你細心墩的

他們都厭煩，逃到外面

去吵一個小小事情

例如又發生幾場大型戰爭

與你掏空的心無涉

你看窗外，看微微細雨

廣場那位士兵吹起口哨，他說：

「幻想與愛是同時存在的。」

你緊握了欄杆，顫抖了一下

似乎相信了一點

於是把心臟留了下來，等

這位客人的來訪

「但小心，不要它冷了」

〈布拉格1968〉

 一

在春天的小河的左邊

我和他坐在房間以西的角落

想著我們的鞋子怎麼

對稱，怎麼相像，像

兩位大男孩互換大衣

你扮成我，我扮成你

翻好袖口的第一道摺縫：

「彷彿以理性去解釋誤會。」

是的，我們傾向不愛解釋

直到符號深奧的在腹心打轉

以為我們彼此都懂得

一句話、一個交會的眼神

彼此喜愛同樣的女人，我們當然也

你揍過我，我揍過你。

在春天的小河的左邊

一萬隻鴿子飛盡，僅剩

飼料的陽台上，你知道再過不久

革命已經起義的下午

就有一群士兵空降

轉過街角，彼此密語交談

AK-47已經上穩

〈山海經〉

第三隻青鳥，飛進茂密
的小徑，看神木
的枝葉茁壯、再茁壯
直到覆蓋暘谷。

這條路徑我裁切過
切得像
皴過池水的
繚繞的暖霧，今天
石磚路上你爬得越來越高
以為高過了山巔
其實你逃不出山巔
因為我

 
〈去蘆葦那邊〉
 
這是我們往返的最後一次
你走在河堤在綠色的
蘆葦那邊，說著
怎麼定義愛情
或許在雙人的腳步間
 
風太大，掩蓋了我的耳朵
但我懂你說的話。蜻蜓
橫切在時間之夾縫
夜是大水，覆沒了長長的髮絲
而你的身影是高高的
色澤、氣味屬於醉夢溪畔
斑斕的浮影在水深處
彷彿留戀的漩渦

〈我和我〉

風大。容我避雨
在轉折又轉折你的公寓
打開紗門，聽你在廚房燉煮
壞掉的心臟。
「大概是要把情緒暖好，然後
放回胸中。」

你在廚房，亂翻那本中世紀修院裡
專屬於異教的食譜
打開電視，上演悲歡離合
的喜劇。
你說這時代不過是一些語言、和傾斜的
腳步走過乾涸的海
於是你信仰異教，因為你的愛沒人懂
「修好的心臟又要壞了──」
風暴作亂，掀翻了雲
雨中

〈懷舊〉

我和你，你和我

前世許諾過愛像月蝕

經過寬恕後，勾銷了潮水漲落

願意平息向你，不再

明月掛勾。

我和你不曾許諾人類要如此完美

缺陷，總會帶來明天要

像麥子落寞而死去，但我們多甘願

做一粒相生的麥子呀──

即便無風無月無星辰

在這無法承認人類處境的高傲

生理學、解剖學也只彰顯博學強記

你和我，我和你

願意愚騃下去

一如前世所許諾的

手上沾拈的香氣直到如今

記憶猶新那愛你的我和你、你和我。

從今無月的日子、人類不願完美的時刻

我和你，你和我

一起高舉屬於你最新的名字：

懷舊

09.09.07

〈掃羅自刎〉

這是我選擇在山崗，看鷹

向低空的雲彩飛

大多時候我伏在陽光

滲入泛黃的帳內，思索怎樣神

離開祂眷顧的。直到出征最荒涼的時刻

兵馬倒戈、厭棄我的指揮

在這座山岡

我流血的傷確定我不再懷疑

我的血仍然願意往返外邦

像散開的花絮往

四方延伸

只是不夠穩定，可能與我的壞脾氣

和解，你曾說重價贖回一顆

全新的心

如果後來我要追逐那不斷來臨、不斷失去的

過程，不知道山嶺上誰還能憐恤我

或許總有一天──